9月6日，津巴布韋前領導人穆加貝被證實逝世，終年95歲 。

這位執政37年的“老總統”最近一次廣泛出現在媒體報道中，還是因為2017年那次鬧得沸沸揚揚的“政變”。

為了讓比自己年輕41歲的妻子格雷絲·穆加貝順利接班，2017年11月6日，穆加貝解除了長期被視為“接班人”的副總統埃默森·姆南加古瓦的職務。這一舉動，引發了津巴布韋政局的動蕩。2017年11月14日，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津巴布韋軍方走上街頭，占領國家廣播公司(ZBC)，扣留總統穆加貝。幾番掙扎后，11月21日傍晚，穆加貝向津巴布韋議會遞交了辭職信。此后，穆加貝鮮少出現在媒體鏡頭上。

回顧穆加貝的一生，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副研究員張楚楚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說，這位曾經帶領津巴布韋實現民族獨立的老總統，在津巴布韋和第三世界仍擁有崇高威望，但他“激進的土改政策與威權統治也給津巴布韋留下了消極遺產”。

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沈曉雷則認為，穆加貝所實行的土地改革政策，從歷史的長線來看對于津巴布韋是很大的功績，但也“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導致了津巴布韋2000年之后的經濟不景氣”。

功勛卓著，但經濟治理不如人意

澎湃新聞：

能否評價一下穆加貝一生的功與過?

張楚楚：

穆加貝曾經在反西方殖民主義、爭取國家與民族獨立方面功勛卓著，并因此在津巴布韋與第三世界獲得崇高威望。

沈曉雷：

因為穆加貝是2017年才下臺，現在剛剛去世，對于這個人目前蓋棺定論其實還為時尚早。但是，回顧他一生的功與過還是能說出幾件事。他最大的功勞是作為民族解放斗爭主要領導人，領導津巴布韋實現了獨立，反抗白人政府。津巴布韋是非洲大陸上倒數第二個獨立的國家，獨立之后津巴布韋還是沖在反對南非種族隔離政府前線的國家之一。

張楚楚：

另一方面，穆加貝執著于權力，不肯放手，在執政晚年更是出現政治腐敗嚴重、裙帶關系盛行、濫用職權等問題。穆加貝甚至為了扶植妻子格蕾絲上位，不惜辭退曾經并肩作戰的副總統，終于釀造了自己的政治悲劇。

沈曉雷：

關于穆加貝一生的過，有一部分是經濟方面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津巴布韋號稱“南部非洲的糧倉”，或者“南部非洲的一顆明珠”。但是20世紀九十年代末之后，津巴布韋經濟狀況就開始漸漸不好了，2000年之后每況愈下。2000年到2009年，津巴布韋經濟增長率一直是負的;2009年到2013年相對好一點，但是從2013年直到他下臺的2017年，津巴布韋的經濟增長率都很低，只有1%到2%左右，經濟方面沒有發展好。

土地改革或為穆加貝最大遺產

澎湃新聞：

現在的津巴布韋留下了哪些穆加貝的印記?

張楚楚：

穆加貝曾為民族振興開展諸多工作，造福于津巴布韋。他曾在全國開展掃盲運動，引入西式教育。時至今日，津巴布韋仍然是非洲識字率最高的國家。

沈曉雷：

在教育方面，津巴布韋的國民識字率達到了90%以上，因為在殖民時期津巴布韋的教育對于黑人有歧視，但是穆加貝實現了全民教育，除了基礎教育之外，還有職業教育。在衛生方面也是如此，現在的鄉村醫院，包括一些醫生，都是在獨立之后才出現的。

張楚楚：

另一方面，穆加貝激進的土改政策與威權統治也給津巴布韋留下了消極遺產。穆加貝執政期間強力推行土改，在沒有充分進行政策評估的情況下將白人農場主的絕大部分土地沒收，分配給黑人原居民，結果由于黑人農民數量不足且缺乏技術與經驗，不僅造成糧食減產，還引發了西方國家的制裁，津巴布韋的經濟從此陷入低迷且遲遲難以振興。在后穆加貝時代，津巴布韋的經濟狀況沒有起色，這既是由于現總統姆南加古瓦的政策失當，也與數十年來津巴布韋孱弱的經濟基礎有關。

沈曉雷：

土地改革方面有褒有貶，評價不一。土地改革在津巴布韋遲早要進行。穆加貝做了這件事，從歷史的長線來看是一個很大的功勞。穆加貝在1980年之后就開始搞土地改革了，從1980年一直到2000年，一開始速度不很快，從2000年之后就比較快了，比較激進，基本解決了在殖民時期形成的白人與黑人之間不平等的土地占有結構。穆加貝解決了這種土地所有權的不平等問題。這個對比南非就很明顯，南非現在的土地所有權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這不僅是一個農業問題，也是政治問題、經濟問題。但是土地改革也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導致了津巴布韋2000年之后的經濟不景氣。

斯人已逝，印記仍留

張楚楚：

穆加貝37年的執政生涯導致威權政治傳統在津巴布韋深深扎根。雖然2017年的政變迫使穆加貝下臺，但在后穆加貝時代，津巴布韋的政治改革仍然寸步難行，以至于不少人認為，政變的結果只是“新的威權取代了舊的威權”。

沈曉雷：

穆加貝從1980年掌握實權到現在，正是因為在他的領導下，他所在的執政黨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下文簡稱“民族聯盟-愛國陣線”)才一直在執政，包括去年7月的大選也是這個黨繼續執政。這些年他在政治上至少打下了一個基礎，在津巴布韋有根深蒂固的群眾基礎，還是處于主導地位。

另外，穆加貝給津巴布韋外交留下的印記還是比較明顯的。2000年之后，美國、英國、歐盟等西方國家開始對津巴布韋制裁，這也是因為穆加貝當時搞土改，包括2002年選舉以后津巴布韋與西方關系交惡，所以這也應該算是他留下來的印記之一。還有一個比較有趣的事，2003年英國威脅要把津巴布韋開除出英聯邦，當時穆加貝主動宣布退出了英聯邦。直到現在，津巴布韋想要加入英聯邦，但是英國一直沒松口，這也算是他當時留下的遺產。

穆加貝之妻會遭到政治清算嗎？

澎湃新聞：

在穆加貝被推翻后上臺的姆南加古瓦政府是否會追責穆加貝的妻子?

張楚楚：

短期來看，現執政者至少難以公開追責穆加貝的妻子。早在2017年民族聯盟-愛國陣線上演逼宮戲碼時，曾經承諾不會起訴穆加貝與其妻子格蕾絲。穆加貝去世后，姆南加古瓦立即在推特上追悼，肯定了穆加貝在解放與賦權人民方面的功績，并表示穆加貝對津巴布韋和非洲大陸的歷史貢獻“將永遠不會被忘記”。事實上，從穆加貝被迫下臺到其去世，前第一夫人格蕾絲的政治勢力可謂日薄西山，難以對現執政者構成威脅。另一方面，作為獨立運動的領袖，穆加貝在津巴布韋仍享有威望，加上姆南加古瓦執政以來津巴布韋的經濟民生狀況未有改善，致使不少人越發懷念穆加貝時代，在穆加貝去世時清算其妻子恐怕會影響現執政者的形象與執政基礎。

沈曉雷：

姆南加古瓦上臺之后，已經明確表示不會去追究(穆加貝的妻子)。這一年來穆加貝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新加坡，格蕾絲也一直待在新加坡，她以后回不回國還不好說。我認為，姆南加古瓦不會從政治上再對她進行迫害，但是從經濟上或者財產上估計會有一些清算行為。其實這一年來姆南加古瓦一直在做一些事，包括想要追回格蕾絲名下的一些農場和企業，有很多這方面的消息。

未來津巴布韋經濟仍是問題

澎湃新聞：

后穆加貝時代津巴布韋的走向如何?

張楚楚：

內政方面，由于姆南加古瓦的威望遠不及穆加貝，執政期間可謂危機四伏。在現政府無法顯著提升本國經濟民生狀況的背景下，姆南加古瓦不斷受到黨內政敵與反對派的質疑。盡管姆南加古瓦曾以推行民主化改革為目標，但在上臺后面對此起彼伏的批判，采取了比穆加貝更為強硬的鎮壓措施。如此看來，穆加貝時期的威權政治困境恐怕難以在后穆加貝時代初期得到解決。

從目前形勢看，穆加貝的去世不會令津巴布韋的外交政策特別時對華政策發生顯著變化。作為津巴布韋最重要的投資國與貿易伙伴之一，中國與津巴布韋聯系緊密，加上姆南加古瓦曾赴南京、北京等地進修，與中國淵源頗深，以及現政府迫切需要同中國開展經貿與投資合作緩解本國經濟壓力，姆南加古瓦或將致力于維系中津兩國的親密外交關系。

沈曉雷：

國際關系方面，也是現政府比較關心的。姆南加古瓦政府一直想跟西方搞好關系，今年6月美國在莫桑比克舉行的商業峰會和日本的東西方展會，姆南加古瓦都出席了。他希望在(吸引)西方的投資方面做一些工作。

后穆加貝時代到底走向何方，(津巴布韋)肯定想往好的方向走，但是因為之前積累的各種問題、矛盾，它在經濟上很難走出困境。如果想慢慢往好的方向恢復，估計差不多需要兩年的時間。

關鍵詞： 津巴布韋總統去世